农民工调查之环卫工人篇
——城市美容师&农民临时工
调查时间:2005年7月20日——2005年7月27日
调查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调查内容:农民环卫工人在城市的生存状况
调查人:贺向前
他们是农民,但他们生活在城市;他们是工人,但他们却得不到医保;他们被誉为“城市的美容师”,自己却长期生活在垃圾堆旁;他们是的的确确的劳动者,却从来没有感受到劳动的快乐与光荣。
七月,炎热的江城武汉,让我们走近他们,让我们和这些环卫工人们在一起沐浴曙光中垃圾堆旁发酵的晨风;在一起触摸骄阳下柏油马路上滚烫的汗珠;在一起张望月光里长江岸边五彩的霓虹灯……
平等就业——万名环卫工人的梦
“你说我们这些环卫工人哪!这是在作孽啊!特别是我们这些外来的临时工……”来自黄冈的张师傅以这样的开场白打开了话匣子“我所在的武昌区有一大半环卫工人都是来自附近农村的临时工,拿我们扫地的来说一个月挣着400块钱的工资,干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老早就听说上面要给我们加工资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落实下来。他们正式职工可不一样啊!和我们干同样的活每个月却可以拿千把元。还有,他们正式职工有这个保险那个保险的,我们临时工可什么险也没得,逢年过节分米分油的他们也比我们要多。”张师傅一口气急切切的说了一大串。临了,他似有不满的举起扫帚在身旁的马路护栏上拍打了一下。算是一种发泄吧!
就这样我们走进了这些环卫工人的生活,在公元二零零五年的中国,在省城武汉,摆在我们面前的依旧是那个古老的话题——平等就业。
根据武汉市相关媒体报道,截止2005年7月25日武汉市环卫工人总人数为18330名,其中非事业编制环卫工人以六成保守估计,目前武汉市临时环卫工人总人数当在万名以上。让我们更多的了解这些“临时农民工”的境遇吧。
7月20日洪山区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的“临时工”在签定工作合同时必须交纳50元的工作服押金;
7月21日武昌区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为防止工人流失,要求“临时工”在涨工资后交100元押金;
7月21日武昌区另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给“临时工”发放雨衣要交100元押金;
7月21日还是武昌区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04年的春节员工福利为食用油、猪肉、鲜鱼,其中“正式工”每人10斤,“临时工”每人5斤;
7月22日江岸区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规定,“正式工”每周休假两日,“临时工”每周休假一日;
7月22日江岸区又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的工资是“正式工”每月1100元,“临时工”每月480元;
7月22日江岸区再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关于年终奖金,“正式工”每人600元,“临时工”每人300元;
7月22日江岸区另一名环卫工人告诉我们,他们所里对于工人的住房,“正式工”每个月补贴60元,“临时工”不予补贴;
此外,我们了解到一个普遍的现象,几乎是所有的“正式工”都同时拥有人身意外险、失业险、医疗险、养老险等几种社会保险,而同时几乎是所有的 “临时工”什么保险也没有办理。
事实上这些“农民临时工”与“正式工”们的差异不仅仅表现在物质方面,在调查过程中我们还了解到,近年来武汉市各级政府对于环卫工人的表彰奖励几乎全部被“正式工”占有。
什么是人权?什么是不平等就业?
面对现实,我们已经无须多言。
《中国青年报》于2005年05月21日刊发了一篇题为《一群环卫农民工的艰难维权路》的报导。文章讲述了2003年2月武汉市五名临时农民环卫工人委托重庆农民李宜才向武汉市江岸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申请劳动仲裁以争取平等就业的故事。结果是在想象之中又在想象之外的,他们多次辗转于各级法院、检察院进行申诉、上访,相关政府行政部门却互相推委不予受理。
面对现实,我们再次无言……
让我们尊重法律吧!
让我们尊重劳动!
让我们尊重农民朋友!
公共厕所——一个八年抗战的故事
武汉市武昌区珞珈山路,在美丽的武汉大学附近,有这样五间小房。它们用单层砖砌,石棉瓦做顶,每间房宽3米长5米,里面分别住着来自黄冈、鄂州、随州的13位农民。他们5男8女,其中两对是中年夫妇。房前是一个砖块围起的院墙,里面堆放着一些废纸废铁,院门口在距离房屋不足3米的地方是成堆腐朽的垃圾,密密麻麻的苍蝇在周围嗡嗡的盘旋。正午的阳光透过房顶石棉瓦的间隙照射在主人凌乱的床头,反射在主人皱起的眉头。
就在这人均住房面积不足6平米的简易房里,就在着又脏又臭的垃圾堆旁,这里竟住着我们可亲可敬的“城市美容师”。是的,他们是的的确确的“城市美容师”,不信你看那墙头挂着的橙色衫,不信你看那屋门前整齐的铁簸箕。可是,我真的无法令自己相信,其实,我是不愿相信。
让我更不愿相信的是,就是这些房子,它竟是武昌区珞珈山环卫所在8年前特意为这些环卫工人修建的。是啊!是特意为“临时工”修建的“临时房”!8年间未做修葺!8年间也竟然没能修建一座公共厕所!
在8年的时间里,这些来到城市的农村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城市文明的追求,可是一次次的抗挣,一次次的与环卫所交涉,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推脱。
一墙之外就是繁华的马路,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是美丽的大学校园。然而,这些来自农村的环卫工人们却依旧享受着农村的“方便”……
双休日——累到休克也休想!
“环卫工人,猪狗不如!”武汉大学一名从事后勤服务的工作人员含着眼泪如此这般评价自己妻子的工作。
“没有办法啊!我们乡下人没有本事也只有扫扫地了。”来自黄陂57岁的廖师傅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讲述着自己妻子的工作。“环卫工人工资低,劳动强度大,社会地位低,可是我老伴她已经做惯了这个活,人年纪大了,她们同事也好有个照应。我们老两口住在武昌区,先前老伴也在武昌区工作,后来听说洪山区涨了工资就到那边去了。现在她每天上下班都要走好远的路。”
王师傅和李师傅是武昌区珞珈山路环卫所两个普通的环卫工人,他们共同负责着珞狮北路某段路面的清洁工作。令人吃惊的是这个环卫所的环卫工人竟然全部由“临时工”——这些廉价的劳动力组成。每天凌晨4点不到他们就要起床,简单的梳洗,然后推着小车他们要在4点钟前赶到工作路面。
七月的武汉最多雨水,凌晨的风儿还夹带着些许的寒意。此时清冷的马路显得格外安静,只有细细的雨水流淌在忙碌的斗笠上面,在万家灯火的城市里两个孤单的身影在雨中艰难的移动着。是的,他们是冷清的、是孤单的。但他们并肩而行,相互协作。他们不时的寒暄着,他们在讨论今天马路上垃圾的多少,讨论垃圾里面的塑料瓶、废纸,易拉罐的多少。在垃圾车前挂着一个很大的尼龙袋,他们将这些可回收的垃圾收集起来,他们期待着这些坏东西可以买个好价钱。
七月的武汉也最多艳阳,十点过后当头的太阳已经非常刺眼。此时王师傅已经回家休息,马路上只留下李师傅一个人在维持清洁。在人流之中,在车流之间,他弯着腰,步履匆匆。他的眼睛一刻不停的寻找着马路上的“白点”——人们随手丢弃的卫生纸、雪糕棒等,他的脚步一刻不停的移动着。十一点,十二点,似火的骄阳烤照在行人匆匆的遮阳伞上,烤照在李师傅那已经湿透的汗衫上。午饭时分王师傅终于过来接班了。此刻的李师已经是疲惫不堪他着沉重的身体穿过马路,穿过行人,等待他的是那间窄小的公共宿舍……
休息了一上午的王师傅迎来了一天中最忙的时刻,下班的人们开始在街上涌动。穿行如梭的小轿车、出租车、公交车在他的身旁卷动着滚滚的热浪,车窗上的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刃。从车窗里不时飞出的纸屑,公交车前遗弃的半拉盒饭,还有过往行人随手扔弃的西瓜皮、雪糕棒、酸梅汤杯以及各种塑料袋都在这时候汇集起来了。阳光下整个街道上空飘荡的是盒饭的喷香,是聒噪的吵嚷,其间夹杂着王师傅周身的汗臭。
美丽江城的夜晚终于来临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可以出来纳凉了。大约七时许,下午休息过的李师傅又回来接王师傅的班了。今天是所里安排他加班嘛!所里说人手不够!像这样的加班在李师傅所在的环卫所里每人每个月要安排七次或者更多。
就是这样长时间高强度的劳动,珞珈山路环卫所的工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无论刮风下雨,无论雪曝霜寒,更无论双休节假。就是这样辛苦他们每月仅仅拿着460块钱的工资。我想,只有一种可能,也只有一种可能才可以让他们休息下来,那就是有一天他们病倒在自己日夜守护的马路上。
2005年7月的一个艳阳天,就在珞狮北路一名来自荆门的雷师傅由于高温在正午十二点昏倒在垃圾桶旁。
这就是农民工啊!
勤劳朴实的农民工!
任劳任怨的农民工!
他们又过于勤劳朴实了,过于任劳任怨了,环卫所的工资开的越低,他们就越要多加班好多挣点钱,以至于牺牲了自己的双休日和节假日。他们越是多加班环卫所就越要少请一些工人了。而且,环卫所似乎是已经认识到了这些廉价劳动力的“好”。这是农民工的朴实还是环卫所的精明呢?
事实上本该休息的双休日因为别人的休息成为这些环卫工人每周最为忙碌的两天,本该休息的“五一”、“十一”长假因为如潮的人流成为他们每年最为忙碌的两周。
这就是珞珈山路环卫所农民工的双休日!
这就是他们的“黄金周”!
后记:
在省城武汉短短的一周时间里我无数次默默的流泪,当我看到这些环卫工人消瘦的身影,当我走进他们凌乱的住所,当我注视他们憔悴的面庞,当我倾听他们哽咽的心语。作为一名出身农村的孩子,同时也作为一名“农民临时工”父亲的孩子,我感到心疼,我感到心痛。是为这些农民工,是为这个社会,更是为了我们心中那永恒的信念—— “人人生而平等!”还有,“劳动光荣!”